臣闻形见曰象,书者法象也。心不能妙深于物,墨不能曲尽于心,虑以图之,势以生之,气以和之,神以肃之,合而裁成,随变所适,法本无体,贵乎会通。观彼适踪,悉其微旨,虽寂寥千载,若面奉徽音。其趣之幽深,情之比兴,可以默识,不可言宣。亦犹冥密鬼神有矣,不可见而以知,启其玄关,会其至理,即与大道不殊。夫《经》是圣文,尚传而不秘;书是妙迹,乃秘而不传。存殁光荣,难以过此,诚不朽之盛事。 大篆者,史籀造也。广乎古文,法于鸟迹,若鸾风奋翼、虬龙掉尾,或花萼相承,或柯叶敷畅,劲直如矢,宛曲若弓,銛利精微,同乎神化。史籀是其祖,李斯、蔡邕为其嗣。 小篆者,李斯造也。或镂纤屈盘,或悬针状貌。鳞羽参差而互进,珪壁错落以争明。其势飞腾,其形端俨。李斯是祖,曹喜、蔡邕为嗣。八分者,王次仲造也。点画发动,体骨雄异,作威投戟,腾气扬波,贵逸尚奇,探灵索妙。可谓蔡邕为祖,张昶、皇象为子,钟繇、索靖为孙。 隶书者,程邈造也。字皆真正,曰真书,大率真书如立,行书如行,草书如走,其于举趣盖有殊焉。夫学草行分不一二,天下老幼悉习真书,而罕能至,其最难也。钟繇法于大篆,措思神妙,得其古风。亦有不足,伤于疏瘦。王羲之比钟繇,锋...
此文见载于《书苑菁华》卷十二和《佩文斋书画谱》卷六。 [原文] 臣闻率土作贡,任其所有,率身事主,罄其所能,心存口念,无所避就。况今荡然不讳,忠臣义士,咸肆其辨,可谓开大达之道。陛下亦以臣知于书也。论于书道,是臣之职,知而不说,用臣何为?臣之所言,不敢不尽。 假如欲学文章,必先览经籍子史。其上才者,深酌古人之意,不拾其言。故陆士衡云:“或袭故而弥新。”美其语新而意古。其中才者,采连文两字,配言以成章,将为故实,有所典据。其下才者,模拓旧文,回头易尾,或有相呈新制,见模拓之文,为之愧赧。其无才而好上者,但写之而已。书道亦然,臣虽不工书,颇知其道。圣人不凝滞于物,万法无定,殊途同归,神智无方而妙有用,得其法而不著,至于无法,可谓得矣,何必钟、王、张、索而是规模?道本自然,谁其限约。亦犹大海,知者随性分而挹之。先哲有云,言相攻失以崇于德,故上下无所不通。若面是腹非,护左忌右,则匿恶之名寻声而至。 [今译] 臣闻听境域之内用作进贡,任其所有,以身作榜样事奉君主,尽其所能,心想口念,无所回避迁就。何况今天坦荡不忌讳,忠臣义士,都无所顾忌地争论,可说是开创了通达之道。陛下也认为臣懂得书道。谈...
韩方明,唐代贞元年间书法家,生平事迹不详。自云:昔岁学书专求笔法,贞元十五年,授法于东海徐公璹,十七年授法于清河崔公邈。 《授笔要说》一篇,前叙笔法传授,自谓授法于徐璹、崔邈,后言执笔五法。大抵唐以前作书,颇重执笔之法,故言者较多。但所引名家口授秘传,并不可靠。 昔岁学书,专求笔法。贞元十五年,授法于东海徐公璹,十七年授法于清河崔公邈,由来远矣。自伯英以前,未有真、行、草书之法,姚思廉奉诏论书云:“王僧虔答竟陵王书云:‘张芝、韦诞、钟会、索靖、二卫并得名前代,古今既异,无以辨其优劣,唯见笔力惊绝耳。’”时有罗晖、赵袭并善书,与张芝同著名,而张矜巧自许,众颇惑之。常与太仆朱宽书曰:上比崔、杜不足,下方罗、赵有余。今言自古能书,皆云钟、张,按张自矜巧,为众所惑。今言笔法,亦不言自张芝。芝自云比崔、杜不足,即可信乎笔法起自崔瑗子玉明矣。清河公虽云传笔法于张旭长史,世之所传得长史法者,惟有得“永”字八法,次有五执笔,已下并未之有前闻者乎。方明传之于清河公,问八法起于隶字之始,后汉崔子玉历钟、王以下,传授至于永禅师,而至张旭始弘八法,次演五势,更备九用,则万字无不该于此,墨道之妙,无...
苟可以寓其巧智,使机应于心,不挫于气,则神完而守固,虽外物至,不胶于心。尧、舜、禹、汤治天下,养叔治射,庖丁治牛,师旷治音声,扁鹊治病,僚之于丸,秋之于奕,伯伦之于酒,乐之终身不厌,奚暇外慕?夫外慕徙业者,皆不造其堂,不哜其胾者也。 往时张旭善草书,不治他技。喜怒窘穷,忧悲、愉佚、怨恨、思慕、酣醉、无聊、不平,有动于心,必于草书焉发之。观于物,见山水崖谷,鸟兽虫鱼、草木之花实,日月列星,风雨水火,雷霆霹雳,歌舞战斗,天地事物之变,可喜可愕,一寓于书。故旭之书,变动犹鬼神,不可端倪,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。今闲之于草书,有旭之心哉!不得其心而逐其迹,未见其能旭也。为旭有道,利害必明,无遗锱铢,情炎于中,利欲斗进,有得有丧,勃然不释,然后一决于书,而后旭可几也。 今闲师浮屠氏,一死生,解外胶。是其为心,必泊然无所起,其于世,必淡然无所嗜。泊与淡相遭,颓堕委靡,溃败不可收拾,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!然吾闻浮屠人善幻,多技能,闲如通其术,则吾不能知矣。 [评点] 韩愈对张旭的狂草创作作了完整而系统的考察,得出他是以情感为核心的表现过程的结论,从而揭示了狂草创作艺术思维模式:情感——书法,物象——情感——书法。这在当时是对狂草艺术本质一个弃旧立新、由表及里的深层探索。正是韩愈此说剔除了张旭书法中的庸俗性一面,其精神实质被大大宣扬,因此,张旭的书法在后代更受推崇。 韩氏站在儒家积极入世的功利主义立场上肯定了张旭的书法,并对释家的高闲书法问难。在他看来,一个“四大皆空",一心出世的和尚不具备“利害必明”、“利欲斗进"的条件,一切归于淡泊就不可能产生激情,没有激情,任凭高闲怎样纵横挥扫,也将只有空洞的形式,而无真苦、真乐、真泪的精神内容,也就无所谓书了。这种不加掩饰的儒家功利主义的艺术观,虽然有其正确的一面,但以为“入世”才有“情"、“出世”则无“情”,这就把“情感”理解得太片面了。
夫三端之妙,莫先乎用笔;六艺之奥,莫重乎银钩。昔秦丞相斯,见周穆王书,七日兴叹,患其无骨。蔡尚书邕,入鸿都观碣,十旬不返,嗟其出群。故知达其源者少,喑于理者多。近代以来,殊不师古,而缘情弃道,才记姓名,或学不该赡,闻见又寡,致使成功不就,虚费精神,自非通灵感物,不可与谈斯道矣。今删李斯笔妙,更加润色,总七条并作其形容,列事如左,贻诸子孙,永为模范,庶将来君子时复览焉。笔要取崇山绝仞中兔毛,八九月收之。其笔头长一寸,管长五寸,锋齐腰强者。其砚取前涸新石,润涩相兼,浮津耀墨者。其墨取庐册之松烟,代郡之鹿胶,十年以上,强如石者为之。纸取东阳鱼卵,虚柔滑净者。凡学书字,先学执笔,若真书去笔头二寸一分,若行草书去笔头三寸一分执之。下笔点画波撇、屈曲,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。初学先大书,不得从小。善鉴者不写,善写者不鉴。善笔力者多骨,不善笔力者多肉,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,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。多力丰筋者圣,无力无筋者病。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。 一[横]如千里阵云,隐隐然其实有形。 丶[点]如高峰坠石,磕磕然实如崩也。 丿[撇]陆断犀象。 乙[折]百钧弩发。 丨[竖]万岁枯藤。 丶[捺]崩浪雷奔。 刁[横...
李华,监察御史、右补阙。擅长古文,和萧颖士齐名。原有文集十卷,已散佚,后人辑有《李遐叔文集》。《二字诀》一段,或作《论书》。《书苑菁华》题下注云:汝瑮谨案:《书画谱》标题作“唐李华二字诀”标题之次行有“截拽”二字,即所谓二字诀也。 截拽 或有人示以文卷者,中有《小学说》一篇,其略曰:鸿文先生坐于堂上,手执经一卷,弟子以次立。先生讲既已,而为文焉,示于众子,则不善书也。小学家流曰:“先生通儒也,而弗能字,学何哉?”鸿文先生方隐几,闻是言也,笑而召之。责曰:“夫儒之立身以学乎?以书乎?苟其书,则孔子无以加也。且止云典籍,至是则无闻也。尔徒学书,记姓名而已。已乎,已乎。”华既览之,心膹膹然,思有以喻,故作论云: 夫六艺中,此为难事,人罕晓其奥;予非能也,亦尝闻其旨。盖用笔在乎虚掌而实指,缓衄而急送,意在笔前,字居笔后,其势如舞风翔鸾,则其妙也。大抵字不可拙,不可巧,不可今,不可古,华质相半可也。钟、王之法悉而备矣。近世虞世南深得其体,别有婉媚之态,凡云八法,学者悉善。予有二字之诀,至神之方,所谓“截拽”也。苟善斯字,逸少、伯英’彼何人哉!噫,谅哉!书功之深,人之难能知也。是欤曷可已乎!
陶弘景(四五六年——五三六年),南朝齐、梁时期道教思想家、医学家。字通明,自号华阳隐居。丹阳秣陵(今南京)人,仕齐,梁时隐居。工草隶,行书尤妙,对历算、地理、医药等都作了一定研究。 北宋黄伯思认为传世石刻焦山《瘗鹤铭》是其在梁天监十三年(514)所书。 《与梁武帝论书启》系陶弘景与梁武帝萧衍讨论当代著名书家钟繇、王羲之等书法之优劣得失的来往启答,这里选其中的两篇。 张彦远《法书要录》载此文。 启:伏览前书,用意虽止二六,而规矩必周,后字不出二百,亦褒贬大备。一言以蔽,便书情顿极,使元常老骨,更蒙荣造,子敬懦肌,不沉泉夜。逸少得进退其间,则玉科显然可观。若非圣证品析,恐爱附近习之风永遂沦迷矣。伯英既称草圣,元常实自隶绝,论旨所谓殆同一玑神,实旷世莫继。斯理既明,诸画虎之徒,当日就缀笔,反古归真,方弘盛世。愚管见预闻,喜佩无届。比世皆尚子敬书,元常继以齐代,名实脱略,海内非惟不复知有元常,于逸少亦然。非排弃所可黜,涅而不缁,不过数纸。今奉此论,自舞自蹈,未足逞泄,冒愿以所摹窃示洪远、思旷,此二人皆是均思者,必当赞仰踊跃,有盈半之益。臣与洪远虽不相识,从子诩,经学业往来,故因之...
圣皇御世,随时之宜,仓颉既生,书契是为。科斗鸟篆,类物象形,睿哲变通,意巧滋生。损之隶草,以崇简易,百官毕修,事业并丽。盖草书之为状也,婉若银钩,漂若惊鸾,舒翼未发,若举复安。虫蛇虬蟉,或往或还,类婀娜以羸羸,欻奋*而桓桓。及其逸游盼向,乍正乍邪,骐骥暴怒逼其辔,海水窳窿扬其波。芝草葡陶还相继,棠棣融融载其华;玄熊对踞于山岳,飞燕相追而差池。举而察之,以似乎和风吹林,偃草扇树,枝条顺气,转相比附,窃娆廉苫,随体散布。纷扰扰以猗,靡中持疑而犹豫。玄螭狡兽嬉其间,腾猿飞鼬相奔趣。凌鱼奋尾,骇龙反据,投空自窜,张设牙距。或者登高望其类,或若既往而中顾,或若俶傥而不群,或若自检于常度。于是多才之英,笃艺之彦,役心精微,耽此文宪。守道兼权,触类生变,离析八体,靡形不判。去繁存微,大象未乱,上理开元,下周谨案。骋辞放手,雨行冰散,高间翰厉,溢越流漫。忽班班成章,信奇妙之焕烂,体磥落而壮丽,姿光润以粲粲。命杜度运其指,使伯英回其腕,著绝势于纨素,垂百世之殊观。
皇颉作文,因物构思;观彼鸟迹,遂成文字。灿矣成章,阅之后嗣,存在道德,纪纲万事。俗所传述,实由书纪;时变巧易,古今各异。虫篆既繁,草藁近伪;适之中庸,莫尚于隶。规矩有则,用之简易。 随便适宜,亦有弛张。操笔假墨,抵押毫芒。彪焕*硌,形体抑扬。芬葩连属,分间罗行。烂若天文布曜,蔚若锦绣之有章。 或轻拂徐振,缓按急挑。挽横引纵,左牵右绕。长波郁拂,微势缥缈。工巧难传,善之者少;应心隐手,必由意晓。 尔乃动纤指,举弱腕,握素纨,染玄翰。彤管电流,雨下雹散。点*折拨,掣挫安按。缤纷络绎,纷华灿烂。絪緼卓荦,一何壮观!繁缛成文,又何可玩!章周道之郁郁,表唐虞之耀焕。 若乃八分玺法,殊好异制;分白赋黑,棋布星列。翘首举尾,直刺邪制;缱绻结体,劖衫夺节。 或若虬龙盘游,蜿蜒轩翥;鸾凤翱翔,矫翼欲去。或若鸷鸟将击,并体抑怒,良马腾骧,奔放向路。 仰而望之,郁若宵雾朝升;游烟连云;俯而察之,漂若清风厉水,漪澜成文。 重象表式,有模有概;形功难详,粗举大体。
昔在黄帝,创制造物。有沮诵、仓颉者,始作书契以代结绳,盖睹鸟迹以兴思也。因而遂滋,则谓之字,有六义焉。一曰指事,上下是也;二曰象形,日月是也;三曰形声,江河是也; 四曰会意,武信是也;五曰转注,老考是也;六曰假借,令长是也。夫指事者,在上为上,在下为下。象形者,日满月亏,象其形也。形声者,以类为形,配以声也。会意者,以戈为武,人言为信是也。转注者,以老为寿考也。假借者,数言同字,其声虽异,文意一也。 自黄帝至于三代,其文不改。及秦用篆书,焚烧先典,而古文绝矣。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宅,得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,时人已不复知有古文,谓之科斗书。汉世秘藏,希有见者。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,恒祖敬侯写淳《尚书》,后以示淳而淳不别。至正始中,立三字石经,转失淳法,因科斗之名,遂效其形。太康元年,汲县人盗发魏襄王冢,得策书十馀万言,按敬侯所书,犹有仿佛。古书亦有数种,其一卷论楚事者最为工妙,恒窃悦之,故竭愚思以赞其美,愧不足以厕前贤之作,冀以存古人之象焉。古无别名,谓之《字势》云。 黄帝之史,沮诵仓颉,眺彼鸟迹,始作书契。纪纲万事,垂法立制,帝典用宣,质文著世。 爰暨暴秦,...